震旦女子文理学院附中(向明)1946届校友汪嘉莹
发布时间:2021年09月01日      来源:周剑霜

震旦女子文理学院附中(向明)1946届校友汪嘉莹:

CIMG0001_副本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汪嘉莹女士,1941年考入震旦女子文理学院附中,1946年升入震旦女子文理学院,1950年家政系毕业,进入第二劳工医院工作,1955年调到上海市第九人民医院临床营养科工作。

我在震旦女校的十年

上海唯一一所只收女生的大学

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许多学校陆续迁往内地。震旦女子文理学院(以下简称“震旦女大”或“震旦女校”)却在上海法租界蒲石路(今长乐路)181号开学了。当时,沪江大学、大夏大学都是男女同校,只有震旦女大是专收女生的。校园与一旁的圣心修道院连在一起,学校的建筑与设施都是最新潮的。整栋教学楼装有管道暖气设备。在教学楼的底层东南部有一个占地很大的礼堂,礼堂顶部有三个天穹形的照明装置;三面有大玻璃长窗,既透风又亮堂。平时,中学部的学生就在这里上音乐课、体操课以及排练舞蹈。重大的节庆时,嬷嬷们会精心布置礼堂。

震旦女校的中学部与大学部在同一幢教学楼里上课。教学楼共有5层。以大礼堂为界,西边是大学部。大学部1楼西侧是餐厅,东侧是行政办公室。2楼西侧是“Blue room”,供同学休息使用;东侧是化学、家政、物理等实验室,大学和中学共用。3楼西侧是“Pink room”,供同学们休息;东侧是教室,还有一间阶梯教室,供开会和听报告使用,有时也用作考试和上课。4楼西侧是图书馆,东侧是教室。5楼是住校生的宿舍。楼顶上有晒台,北侧有棚,下课时,高中部的同学到此活动;初中部的同学则在圣心修道院的晒台上活动。突出的大礼堂南端为教学楼主立面,顶部竖有旗杆,悬挂校旗。墙面上端刻有“AURORA COLLEGE FOR WOMEN”和“震旦女子文理学院”字样。13层为大礼堂,4层是女中初中部,5层是女中高中部。教学楼前方是操场,可以打垒球和篮球,我们都在此上体育课。

教学楼与圣心修道院相连,2楼有一门相通。圣心修道院的1楼为教室,主入口东侧有教堂一间,嬷嬷和教徒们常在此做弥撒。2楼是教室。日军占领震旦女校期间,我们借此上课。34楼为嬷嬷宿舍和工作的地方。主入口处的56层是钟楼,一根很粗的绳子垂到1楼的主入口处,每天12点嬷嬷抱着绳子敲钟,钟声非常动听。

校园内非常漂亮,种植各种各样的花草,像花园一样。

我们的校服就是旗袍

19419月,我考入震旦女中。我们早上7点半到学校,8点嬷嬷放我们进教室。上课铃声响起,所有同学排队在教室门口等老师。上午四节课,每节课45分钟,课间休息为10分钟,第二节课后休息的时间稍长。中午放学后有同学回家吃午饭,也有同学在霞飞路就餐。下午有三节课,时间是1点半到3点半。

课间休息制度我至今难忘。Hollewell嬷嬷专门管我们课外时间的活动,她年纪很大,我们称她“好莱坞”。下课铃声一响,她就在走廊里走来走去。每次下课,所有的同学都不准呆在教室里,要到晒台上去。有时我们会坐在门槛上聊天,嬷嬷不允许我们坐下,要我们走来走去。当时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:下课是休息时间,为什么不让我们休息?嬷嬷说,玩的时候玩,上课时安心上课,不能讲话。我们后来才理解了,她就是要让我们活动。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手挽手,在晒台上走过来走过去。上课铃响了,大家排好队,依次走到教室前的走廊里,但不能进教室,要等老师来。有时候老师来晚了,嬷嬷来问接下来上什么课,我们就告诉她,她会去叫老师,同时提醒我们不要吵。老师来了我们才能进去。这个规矩很好,我在这里读了6年,每天都是如此。遇到雨天,课间休息时,同学们在走廊里走动,但不可以大吵大闹,跑来跑去,声音稍微大点,嬷嬷就会过来禁止。一上课,同学们回到教室,Sister嬷嬷就把走廊里的地板擦干净。每个教室门上有个方框玻璃,嬷嬷会透过玻璃往教室里看,哪个同学捣乱她就把号码记下来,写在黑板上:“XX同学到办公室来一趟”,同学们戏称“吃大餐”。我觉得教会学校的气氛很好,与外面的学校很不一样,嬷嬷们管的都是品德方面的,小孩子被她们这样一管,总归会优雅点。当时我们每个人有一张卡,如果做错了事情,就给你卡上扣分。这样的话你一捣乱,嬷嬷就会说:“ Give me your card!”有的同学会说没有带。时间久了,这种制度很难坚持下去,也就废止了。

我们的校服是旗袍,有冬夏两种:夏天是淡蓝色的,学校统一下发布匹,学生自己回家去做;冬天是黑色的,有紫红颜色的滚边。本来外面还有一个小外套,学生交费,由学校统一制作,外套上有“震旦女中”几个字,我进校时已经不做了。同学们可以穿五颜六色的外套,但是旗袍必须统一。我们要穿白色鞋子、白色长筒袜,只可以让人看到脸和手,其他都不可以露在外面。我们学校是贵族学校,学费很高,多是有钱人家的女儿,但是大家统一穿校服,看不出谁家有钱。

土山湾印刷的《古史略》成为必修课

我们学习的课程很丰富,有语文、数学、历史、地理、英语、法语、生物、体育、音乐等等。数学比较难,初一学数学,初二学代数,初三学几何;高中学大代数、解析几何,搞也搞不清楚,有的课本又是英文的,很难,只有一两个同学学得好。英文课多是故事和小品,如“哥伦布发现新大陆”,有些故事蛮生动的。高中时,英语每周六节,法语每周三节。日军占领上海后,我们还被迫学习日语。我们还有教义课,即教徒们所学的《古史略》,教徒称作道理课。一周有一次教义课,课本都是土山湾印刷的,初中、高中都要读。

体育课很有意思,一周两次。学校不允许女孩子穿长裤(她们觉得那不是女孩子的衣服),上体育课时我们都穿衬衫和裙裤,学校统一做,学生交费。衬衫是蓝色的,裙裤是深蓝色的。上体操课前,我们都跑到一个房间里换裙裤。学生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衣服,有时候会把两条腿穿在一个裤腿里。有时候偷懒,旗袍不脱,就把裙裤穿在外面,穿上上衣,从外面倒也看不出来,其实自己很不舒服。女中的体育老师,是金陵女子大学的,室外课在操场上打篮球,室内课在大礼堂跳“海盗舞”。音乐课都是儿童歌曲,比如交响曲的一个段落,由嬷嬷填写中国歌词。嬷嬷还教“修身学”这门课,为了规范女孩子的品德、言行、性格、礼貌,是我们女校的特有课程。它教我们怎么做一个优雅的女性,怎么走路,不要大吵大闹。她不强迫我们听道理课,都是教徒听。

太平洋战争以后,大约19431945年(高一、高二),日本人占领了整个学校。我们都到圣心会修道院学校(圣心小学)去读书。由于教室紧张,中学部都只上半天课。上午初中,下午高中。修道院和原来的校舍之间用“枪篱笆”隔开。1945年“天亮了”,我们又回到原来的教室。

学校的考试制度是小考,每个学期两次,期中一次,期末一次。有一段时间曾改用周考制度,即这周考语文,下周考数学,轮流一圈后,再重新来过,每周三下午考。其目的是为学生减负。但后来还是废止了,因为周三上午上课时,同学们老是想着下午的考试。

周信芳的三个女儿都是我同学

学校里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。周信芳的三个女儿都在我们女中读书,当时她们住在高福里。我和她的大女儿周采藻是同班同学,读到高中毕业,大学时她也来过几次,后来就去美国了。有一次她从美国回来,她妈妈要给她过生日,到学校里来找同学,问来问去就找到我了,我就去虹桥别墅参加了她的生日晚会。她的二妹妹周采蕴,最漂亮。周采芹是三女儿,曾扮演过新版《红楼梦》里的贾母,她读了一段时间后,转到修道院的圣心学校去了。

我们的老师多是漂亮的女性。比如教我们生物的冯百齐老师,教我们地理的蔡老师。女大的学生也经常到我们女中上课。我读中学时,女大英文系的杨必来给高二、高三讲英文文法课。外国人觉得文法没有什么好学的,能读通、了解意思即可,所以文法课一般都由中国人来教。我上初一的时候,包玛利(震旦女子文理学院院长王健的太太)教我们英文文法,比如:“noun is the  name of a person, place and thing.”给我们讲了8个词性。这些内容很简单,女大英文系的学生教我们一点问题都没有。记得有一次英文课上,一个嬷嬷给我们讲“哥伦布发现新大陆”的故事。哥伦布是1492年发现新大陆的,我们那年正好是1942年,嬷嬷就说:“不要记错了,若记成1942年,那就是今年哥伦布才发现新大陆。”大家哄堂大笑,这个知识记得比较牢。体育课由金陵女子大学的谈秀珍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师共同上。虽然我们是女校,但也有一批男老师。历史老师刘季高时常让学生背诵。语文老师王佩诤讲课时常开无轨电车。记得第一次上课,他布置给我们的作业是写各自的家谱。我的作业交上去后,他还说我们是亲戚,因为都是苏州人。

印象最深的是初一时教我们法语的杜嬷嬷。上第一课时,她看着我们这些小女孩,蓝眼睛里透出惊喜的目光。中国人的姓名拗口难读,她就用法语叫我们的学号:un,deux,trois……被叫到的同学就站起来回答“present,同时注意数字的正确读音。叫到32号(trente-deux)时,同学们突然哄堂大笑——32号同学圆圆的脸蛋很像一个“汤团”,和32的法语发音很相近。这位同学来自北方,不知道“汤团”与数字32的法语发音同音,被笑得手足无措,杜嬷嬷更是莫名其妙。杜嬷嬷还教我们唱法文儿歌《森林里的一群咕咕鸟》。她把我们分成五个纵行,进行五重轮唱,满课堂的“咕咕鸟”声此起彼伏。以后每次上法语课,从点名时的32号“汤团”,到读课文时的“咕咕鸟”,课堂里总是笑声不断,其乐融融。

杨荫杭父女都是我的大学老师

1946年,我从震旦女中毕业后,不用考试,直接进入震旦女大。刚开始也有校服,墨绿色的,穿了两年,就不要求统一了。学生可以化妆、烫发、穿高跟鞋、涂口红。我们没有校花,但每个系都有漂亮的女生。

前两年我读的是英文系,老师只让我们读课文,没有口语和翻译。考虑到毕业后教英文挺难,大三时,我申请转到家政系,因为就业前景比较好。

家政系有两个方向:一个是营养学方面的,毕业后可以去医院做营养师。我们学习算账、烹饪、裁剪、插花,还有制作高级蛋糕的课。老师家里有一套做蛋糕的设备,我们到她家里看她做,甚至有人家打电话向她预订。另一个方向是儿童福利方面的。有个老师叫黄世明,在我们学校办了一个幼儿园(今思南路幼儿园的前身),她很喜欢唱儿歌,我们都叫她“老天真”。这个方向的课程还要学习儿童心理学。

我们这一届9个人,3个同学去了国外,剩下6个同学都选择了营养学,毕业后都去做营养师了。家政系读完两年就到医院实习,这个医院三个月,那个医院三个月,轮流转。在学校里老师教过我们什么病需要什么营养,吃什么膳食;根据老师的教导,我们在医院请教各科医生,逐步摸索。我没有实习,一个老师直接把我推荐到劳工医院去做营养师。医院在杨浦区定海桥,离我家很远,平时住宿在医院里,一周回家一次。在那里做了五年,1955年我调到上海市第九人民医院。

女大的老师有名的不少。前面提到的杨必,她大学毕业后留校,继续教英文。我们大二那年由她的姐姐杨绛教英文。杨绛不算太高大,经常给我们讲小品。她们的大姐杨寿康在我们学校图书馆,后来做了嬷嬷。她们的父亲杨荫杭,乃至钱钟书,都在我们学校教过书。杨家与女大有着特殊的缘分。在英文系时还有一个从香港来的MARY ZHANG,她是中国人,但从来不说中文,我们用中文问她,她也用英文回答。

大学没有中学管理严格,但是考勤制度还是有的。每次上课唐嬷嬷的秘书都会到教室巡视,哪个同学没有来她就记下来。若多次不来就不让毕业,必须重读。每学期有期末考试,大多是试卷考试,论文写作的较少。

大学课程轻松,为了贴补上学费用,大一开始,我就做家庭教师。我的学生是圣心小学校长张霭墨老师介绍的,我读女中时她负责过纪律,所以知道我。她介绍的都是圣心小学的学生。一直到大四,我都坚持做家庭教师。此外,我从小就有一个爱好——绒线编结,读手工课后更加偏爱,甚至带到学校来编结。我会编织各种各样的东西,毯子、玩具、靠垫、毛衣、围巾等等。我还穿着自己编织的毛衣参加时装表演,校友会专门辟出校刊版面介绍我的作品。直到现在,编结仍是我退休生活的一大乐事。

震旦女校里的嬷嬷们学问都很好

圣心会专门搞教学,嬷嬷们学问好,都出来上课,笑眯眯的,学生的中国名字叫不出来,她们就叫学号。她们人来来去去很多。抗战时来了一批嬷嬷,要到湖北去,因战争无法前往,就寄宿在修道院。她们也来给我们授课,装束不一样,前面有块白色的胸衣。圣方济各教会的嬷嬷也会来给我们上护理课,我们称她们的装束为“馄饨帽”,她们住在吕班路、环龙路。

每个嬷嬷都有一个代号,去找嬷嬷,要先说出她的代号。比如唐嬷嬷是三个短号,一个长号,她听到了就会下来。不出来教课的嬷嬷就在里面编书。嬷嬷们的等级很严,大嬷嬷叫reaved mother。修道院只有一个大嬷嬷,学问很好,总管学校的各种教育事务;学问好的,我们叫她mother;专门打蜡地板的称作sister。我刚进去时,大嬷嬷是能理嬷嬷,她不常来学校,一旦出来,别的嬷嬷都向她鞠躬问好。她走了后,大嬷嬷是费敬如嬷嬷。当时唐嬷嬷是大学部的教导主任,负责学校事务。

圣心会里的中国嬷嬷不多,势力很弱。我的同学中也有信天主教的。有一年的圣诞节前夜,我参加她们的半夜弥撒,教堂布置得很辉煌。学生想信教就自己去听道理课,觉得感兴趣了,再申请入教。

汪嘉莹 刘雪芹 上海老底子 2020-01-05

本文选自《上海滩》杂志2018年第5